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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電 - 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人。在他出現(xiàn)以前,除了給報社寫信或者在鄰居面前高談闊論,人們很少有機會表達他們慷慨激昂的情緒和瘋狂的觀點。
Twitter 創(chuàng)始人、Blogger 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威廉姆斯為人們帶來了向世界表達自己的工具,使所有人獲得了自由。在通信技術的發(fā)展歷程中,這是一項可以與古騰堡印刷機相媲美的進步。
如今,我們來到了 2017 年。情況怎么樣,威廉姆斯先生?
“我想,互聯(lián)網(wǎng)出了問題,”他說。實際上,他在幾年前就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不過,情況正在變得更加糟糕。“許多人更加明顯地認識到,互聯(lián)網(wǎng)出了問題。”
“我曾以為,只要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發(fā)言、交換信息和思想,世界就會自動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但我想錯了,”埃文·威廉姆斯說。圖片版權:Jason Henry/《紐約時報》
人們正在用 Facebook 實時展示自殺、毆打和謀殺場面。Twitter 成了煽動和辱罵行為的聚集地,而且這類行為似乎無法阻止。以意識形態(tài)或盈利為目的的假新聞泛濫成災。在一項皮尤調(diào)查中,十分之四的成人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表示自己遭受過網(wǎng)絡騷擾。這還是在去年總統(tǒng)競選活動升溫之前的事情。
“我曾以為,只要每個人都可以自由發(fā)言,交換信息和思想,世界就會自動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但我想錯了,”威廉姆斯說。
這位硅谷企業(yè)家第一次引起人們的注意是在 1990 年代網(wǎng)絡公司興起的時候,當時他開發(fā)的博客軟件允許用戶方便地建立網(wǎng)站,傳播自己的思想。當 Google 在 2003 年收購這家公司時,它的用戶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一百萬。
然后是 Twitter,它不是威廉姆斯的創(chuàng)意,但是他創(chuàng)辦了公司。威廉姆斯目前仍然是 Twitter 最大的個人股東和董事會成員。
緊隨名聲和財富而來的是遺憾。威廉姆斯正在試圖修復一些事情。Google、Facebook 甚至 Twitter 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去做同樣的事情?,F(xiàn)在到了打補丁、做承諾的時刻。
威廉姆斯認為,互聯(lián)網(wǎng)的問題在于,它會獎勵極端。假設你在路上開車時遇到了一起汽車事故,你當然會把目光投向那里,每個人都會把目光投向那里?;ヂ?lián)網(wǎng)將這類行為解釋成每個人都想看到汽車事故,所以它會努力提供汽車事故相關的信息。
他的目標是打破這種模式。“如果我知道自己每次在這條道路上開車時都會遇到更多的汽車事故,我就會選擇另一條路,”他說。
不過新的道路可能會有其他問題,比如說,它可能是死胡同。
當然,威廉姆斯并不是惟一試圖解決這種混亂局面的人。如果他和其他人無法找到一條前進的道路,如果他們無法解決他所說的“互聯(lián)網(wǎng)內(nèi)容創(chuàng)造、分配和贏利的架構”,新聞和思想將會面臨著令人不安的未來。也許你隨時都可以看到大量汽車事故。Twitter 已經(jīng)給我們帶來了這種感受。
五年來,威廉姆斯一直在完善一個叫做 Medium 的平臺。它的目標是在這個被大量虛假內(nèi)容和無價值內(nèi)容困擾的世界上,定義一種新的媒體模式。Medium 應當具有社交和合作屬性,而且不會獎勵車禍。它應當是一種向善的力量。
在 2012 年首次公開亮相時,威廉姆斯表示,Medium 是“面向閱讀、寫作以及其他一些小事情的美好空間。這些詞語是它的核心特征”。
由于威廉姆斯過去的成就以及網(wǎng)站的簡便易用,Medium 的早期用戶交流非?;钴S。不過,這個從一開始就與其他幾乎所有媒體不合拍的網(wǎng)站,目前似乎存在于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在舊金山的 Medium 辦公室里,員工們正在享用公司提供的午餐。公司在今年 1 月突然進行了調(diào)整,解雇了三分之一員工(約 45 人)。圖片版權:Jason Henry/《紐約時報》
在火爆似乎意味著一切的時代,Medium 并不懼怕平淡。(“如何擴大你的詞匯量”是“Medium 熱門”頁面上的專欄。)當新聞變得更加以視覺為導向時,該網(wǎng)站仍然專注于文字。而且它仍然在努力擴大覆蓋范圍,并且歡迎各種未經(jīng)檢驗的撰稿人,盡管這一點可能正在發(fā)生變化。
3 月下旬發(fā)布的 Medium 最新版本包括了一個每月花費 5 美元訂閱優(yōu)質(zhì)文章的選項。這一功能并沒有得到積極響應。網(wǎng)絡刊物 The Next Web 登出了這樣的標題:“埃夫·威廉姆斯(Ev Williams)失去了可憐的理智”。
批評者稱,擁有 85 名員工的 Medium 與其說是一家公司,不如說是威廉姆斯的業(yè)余愛好。媒體科技咨詢師比爾·羅森布拉特(Bill Rosenblatt)表示:“‘僅僅把質(zhì)量放在第一位就能成為成功的寫作網(wǎng)站’的想法并不符合風險資本的收入預期。如果它不是埃夫·威廉姆斯的公司,沒有人會為它投資。”
威廉姆斯的支持者表示,這是一種特色,而不是缺陷,出版行業(yè)需要進行各種可能的實驗。不過他們也承認,這條道路將會很艱難。
Medium 的目標是在這個被大量虛假內(nèi)容和無價值內(nèi)容困擾的世界上,定義一種新的媒體模式。圖片版權:Jason Henry/《紐約時報》
比茲·斯通(Biz Stone)從一開始就和威廉姆斯在 Twitter 工作。他以董事和投資者的身份加入了老朋友的 Medium 公司。
“埃夫選擇了最難做的事情。他說‘我想讓出版盈利’,我說‘是的,其他人也是這樣想的’。我們目前處在什么位置呢?0 和 0.5 之間吧,”斯通說。
從農(nóng)場到硅谷
45 歲的威廉姆斯留著胡子,骨瘦如柴。他看上去不像內(nèi)布拉斯加農(nóng)民的兒子,反而更像是為了存在主義(existentialism)辯論到天亮的“反傳統(tǒng)一代”詩人。他成長在一個新朋友和新思想非常匱乏的地方,渴望找到一個談話對象。他說,他生活在喜愛足球的文化之中,并且討厭他所說的“運動健將的模式化心態(tài),這些大腦貧乏的人認為他們擁有巨大的肌肉塊,因此高人一等。”不過這并不能使他的情況得到改善。
1993 年,他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格蘭德艾蘭商場里與一本新雜志的偶然相遇似乎決定了他的命運。那是《連線》的第二期,該出版物致力于宣傳極客福音:一個新的世界即將來臨。其中的一個故事說,一位名叫戴夫·休斯(Dave Hughes)的退休陸軍上校希望將地球上的所有 55 億人連接在一起。農(nóng)民的孩子再也不需要忍受孤獨了。
在走了一兩次彎路后,威廉姆斯來到了硅谷。如果說他的目標是清晰的——即擺脫把關人,讓人們發(fā)聲——那么他的道路并不清晰。他與其他人開發(fā)的博客軟件 Blogger 以及 Twitter 都偏離了它們的初衷。其中,Twitter 的四位創(chuàng)始人之間還發(fā)生了許多得到翔實記錄的戲劇性事件。
威廉姆斯表現(xiàn)得過于謹慎。從管理角度看,他在 2008 年擔任 Twitter 總裁的短暫經(jīng)歷并不成功。當 Twitter 董事會 2010 年將他開除時,他的前女友、Blogger 共同開發(fā)者梅格·胡里安(Meg Hourihan)表示:“他不適合當總裁。”
幾年前, Twitter 被視作解放的工具。一些人相信,它為中東的“阿拉伯之春”起義提供了支持。 Twitter 及其背后的互聯(lián)網(wǎng)使暴政受到了嚴格的約束。
接著,故事開始變得陰暗起來,Twitter 平臺上的煽動行為開始增長。
特朗普總統(tǒng)(President Trump)表示,他相信 Twitter 將自己送進了白宮。最近,威廉姆斯第一次聽到了這種說法。他坐在 Medium 的辦公室里考慮了一會兒。這間辦公室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沒有桌子。
他最后說道:“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我是說 Twitter 在大選中起到的作用。如果特朗普在沒有 Twitter 的情況下真的無法成為總統(tǒng),那么我應該向大家道歉。”
“就改變社會運行方式來說,二十年不是很長。”威廉姆斯說道。圖中為 Medium 的總部。圖片版權:Jason Henry/《紐約時報》
就威廉姆斯的評價,白宮拒絕評論。
本月,在內(nèi)布拉斯加大學的一場畢業(yè)演講上,威廉姆斯指出硅谷有種將自己視為普羅米修斯的傾向:從自私的天神那里盜來火種贈給凡人。“但我們?nèi)菀淄浀氖侵嫠箤ζ樟_米修斯盜火大感震怒,把他綁在巖石上,命令鷹隼永世不歇地啄食他的內(nèi)臟,有人會說這就是我們把 Twitter 的力量給了唐納德·特朗普后應該受到的懲罰。”威廉姆斯對聽眾說道。
威廉姆斯的誤解在于,他期望互聯(lián)網(wǎng)像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那樣嚴肅、高尚。
“我已經(jīng)意識到埃夫是非常聰明和內(nèi)省的,如果有魔杖,他會讓所有人都寫他喜歡的東西,比如: ‘一些應對氣候變化的建議。’”斯通說道。
威廉姆斯說,那只是另一個烏托邦夢想。“問題在于并非每個人都夠酷,因為人就是人,我們晚上會給辦公室和家門上鎖?;ヂ?lián)網(wǎng)剛起步的時候我們不希望把這一套也搬到網(wǎng)上。”他說道,
Medium 和賺錢
作者們想要讀者,通常還想要收入。讀者們想要被逗樂、被指導或者被惹怒。出版商們需要的是現(xiàn)金流和利潤。迄今為止,還沒有讓人滿意且可持續(xù)的方法讓互聯(lián)網(wǎng)可以既滿足每一方的要求,同時還不墮落到只為騙取點擊率的骯臟之地。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做到讓分享信息毫不費力了,如何能夠加深理解,同時還能創(chuàng)造一片鼓勵來自任何地方的思想的平等樂土?”威廉姆斯在 Medium 網(wǎng)站 2012 年的宣言中寫道。
當然要靠金錢。
剛開始的時候,Medium 有搜尋作者并對其貢獻進行適當獎勵的編輯,就像傳統(tǒng)的雜志一樣。只有 20 出頭、當時還在為緬因州一家醫(yī)院病歷部門工作的艾比·諾曼(Abby Norman)被吸引到了 Medium。
“ Medium 當時就像是一幫作家以一種不變的速度在慢跑,你可以因為一篇令人心碎的散文獲得 50 美金的稿費,并同其他作家和編輯建立聯(lián)系,這個想法引誘了我,我也有值得一說的東西。”
諾曼一年內(nèi)為 Medium 寫了 100 篇文章,內(nèi)容有關她兄弟的自閉癥、她母親的暴食癥、她自己的健康,以及流行文化永不休止的狂歡。其中部分文章她收到了稿費。她獲得了關注,但隨著 Medium 變得更受寫作者們歡迎,她需要努力爭取讓自己的聲音在喧囂中被聽見,并費了好大勁在網(wǎng)站上尋找自己感興趣的寫作者。
Medium 總部。當熱點可能是任何事物的時候,Medium 并不介意顯得沉悶。圖片版權:Jason Henry/《紐約時報》
“如今在這里就好像是上班,而且還不是那種 ‘發(fā)掘蒙塵珍寶’ 的有趣工作,”去年九月她在 Medium 上寫道。
Medium 本應該圍繞著廣告發(fā)展自己的業(yè)務,好讓諾曼這樣的作者獲得收入,同時讓網(wǎng)站存活下去。但一月的時候,網(wǎng)站突然轉(zhuǎn)型,并裁掉了三分之一的雇員,約 45 名員工。廣告突然不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是變成了惡棍。
“廣告主導的系統(tǒng)只能對注意力進行嘉獎,他們不能獎勵正確的答案。但付費用戶系統(tǒng)可以,他們能夠?qū)r值進行獎勵。這是無法避免的解決方式:用戶必須為高質(zhì)量的內(nèi)容付費,”威廉姆斯說道。
威廉姆斯找到這個結論的時間已晚,其他媒體早就這樣做了。
過去五年中,付費訂閱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變得更可行了,駁斥了長久以來認為的、沒人愿意為網(wǎng)上內(nèi)容付費的看法。一些出版物在特朗普當選后增加了巨量的訂閱用戶。
Medium 拒絕透露自己的訂閱用戶數(shù)量,聲稱它在這方面的嘗試還是非正式的。它無論如何也不會成為一本在線雜志。威廉姆斯抵觸視 Medium 為傳統(tǒng)出版物的說法,后者需要約稿、編輯和發(fā)行。
他建議用書店模式來形容 Medium。書店不會約稿,但他們搜集并售賣內(nèi)容。“寫任何你想寫的東西,我們會根據(jù)特定條款支付報酬,這能說我或者你是出版商嗎?”威廉姆斯說。
當 Medium 努力想要定義自己的時候,Google、Facebook、Twitter 等更老牌的新興交流平臺正試著處理意料之外的有害信息。
Facebook 雇傭了數(shù)千名審查員監(jiān)視自家的直播產(chǎn)品 Facebook Live。Google 已經(jīng)宣布要改革構架,好讓真人用戶能更輕松地標注低質(zhì)量內(nèi)容,比如當搜索“大屠殺發(fā)生過嗎?”的時候,不再會展示白人至上主義網(wǎng)站。最近 Twitter 收到的騷擾報告似乎也減少了,這可能算是一個進步。
“我認為我們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就改變社會運行方式來說,二十年不是很長。”威廉姆斯說道。不用屏住呼吸,這個工作才剛剛開始。
已成一片廢墟?
因在 2000 年代早期創(chuàng)建了打分、約會網(wǎng)站 Hot or Not 而出名的詹姆斯·洪(James Hong)曾是 Medium 的天使投資人。他有一次告訴威廉姆斯自己有些關于約會網(wǎng)站的新想法,但擔心如果抓住了這些想法,“那自己的一輩子就都在重復做同樣的事了”。
威廉姆斯想了一會兒后回復他:“我這輩子就一直在重復做同樣的事。”
詹姆斯·洪說:“Medium 不是一個虛榮心作怪的項目,而是他的使命。其他人稱其為虛榮,其實正告訴了我他們自己的品質(zhì),而不是伊萬的。”
這樣的決心也許能提高成功的可能,但對于長遠的成功意義不大。認為 Medium 作為一家頗具影響力的寫作網(wǎng)站依然會失敗的最黑暗理論來自克里夫·華生(Cliff Watson),一名來自奧馬哈的 46 歲的廣告公司高管,他也是 Medium 的長期寫手。他認為 Medium已經(jīng)是上個時代的廢墟,有點像通過傳呼機和電報來通信的時代。
“ Medium 好像是奧巴馬時代的一個完美平臺:極簡、突出、自大、高尚。但一旦競選渡過了初選階段的艱辛,我們就身處后奧巴馬時代了,剛開始還只是打個比方,后來就真到了后奧巴馬時代了。后奧巴馬時代的世界沒給極簡主義者、杰出而自大、高尚的思想留下任何余地,”華生說道。
批評者認為 Medium 更像是威廉姆斯一個雇傭了 85 人和他一起做的愛好,而不是一家公司。圖片版權:Jason Henry/《紐約時報》
那么這些以爬格子為生的人能做什么呢?華生說自己現(xiàn)在正在寫一個劇本。
甚至部分 Medium 的作者也對新的訂閱方式持批評態(tài)度,擔心自己會失去本就不多的讀者。“為什么要為一點施舍來寫作呢,之后不過會發(fā)現(xiàn)其實沒有人會讀你花時間費勁寫出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位于一個有籬笆阻擋的貧民窟內(nèi)。”一名叫基斯·帕金斯(Keith Parkins)的作者寫道。
按照自己的標準,Medium 維持得不錯。這家公司宣布,2016 年發(fā)布到網(wǎng)站上的文章翻了四倍,每月有 6000 萬獨立讀者。在從投資人手里籌集到 1.3 億美元后,去年網(wǎng)站估值達到了 6 億美元。
但獲得豐厚收入的方法似乎更遙不可及了。
威廉姆斯對于那些說讓網(wǎng)站活下去不僅困難、而且完全不可能的人表示了輕視。他說:“這就是為什么是我自己而不是那些說三道四的人在做這件事兒。”
網(wǎng)站再次開始招攬作者了。諾曼最近就接到了電話。因為她不再專注于 Medium,自己的事業(yè)有了進步:她寫了一本治療女性痛苦的書,明年將由 Nation Books 出版,不過她自己的健康因為自身免疫疾病已經(jīng)惡化了。
“坦白說,我一直試著活下去,因為其他必須做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在 Medium 上寫作了。”她說道。
然而 Medium 仍然沒能解決網(wǎng)上出版的問題,不過其他公司也沒做到。
“我會向別人推薦 Medium,因為我已經(jīng)在上面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并且不停地堅持又堅持了。我希望看到它成功,我希望全程參與它的成功過程,”諾曼說道。
翻譯 熊貓譯社 劉清山 Ha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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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