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朋友圈看到轉來的原發(fā)于“界面“關于OpenSSL和開源項目的“隱形戰(zhàn)友”一文。開始覺得不過是炒冷飯，“心臟出血”這個OpenSSL嚴重漏洞，從去年（2014）4月初被公眾知道，到現(xiàn)在已有將近一年了，這件事已經(jīng)算告一段落。盡管這篇文章充滿了誤解、硬傷和企業(yè)宣傳，我也沒太在意。結果，今天看到界面的網(wǎng)站上竟然還在用支付寶給OpenSSL募捐，這就荒唐了。之前有一些朋友說，無論怎么樣，多一些關注總是好的，從現(xiàn)在的結果看，界面的文章造成的壞影響更大，這篇文章扭曲了開源社區(qū)的本來狀況，對其他組織和企業(yè)也不公平。開源軟件、安全、隱私確實是大部分普通用戶不了解的領域，但記者要寫一篇文章，總應該對歷史有個基本了解。

界面網(wǎng)絡的創(chuàng)始人何力先生，曾經(jīng)創(chuàng)建了經(jīng)濟觀察報和第一財經(jīng)，都是不錯的媒體，再次創(chuàng)業(yè)界面，也備受關注。可惜界面這篇文章，給我?guī)淼氖容^大。更好笑的是，當年羅永浩對戰(zhàn)王自如的時候，羅粉說王自如的公司是雷軍投資的，所以王自如一定是傾向小米的。而今天，界面，這個小米參與投資的媒體，登了一篇錘子的軟文。這兩者之間對比，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我想聊聊開源軟件的模式和OpenSSL存在的問題，以及到底誰在捍衛(wèi)我們的隱私，這些都是界面的文章弄錯的地方。我也會寫到在“心臟出血“這個漏洞從發(fā)現(xiàn)到公布的過程中，驚心動魄和爭分奪秒的故事，這個過程暴露出OpenSSL嚴重的管理問題。

先從開源說起。

1 開源是一種商業(yè)模式

界面一文，把OpenSSL描述成沒有捐款就沒法生存的組織，但開源組織并不是這樣，開源和免費一樣，是一種商業(yè)模式，他們之間有諸多不同，但有一個基本的相同點，就是都希望盡量多的人免費使用它。大家已經(jīng)免費使用了很多互聯(lián)網(wǎng)服務，對于免費模式應該非常理解，我們從未給Google付款，從未為我們每一次搜索買單。但我們搜索的行為，我們的注意力、數(shù)據(jù)，都會變成Google的廣告收入。我們每一次使用Google搜索，都是在幫助Google賺錢，盡管沒直接付錢給他們。

開源軟件也是如此。開源軟件的世界是激烈競爭的，任何一個組織，都可以從當前代碼分支一份繼續(xù)開發(fā)新的版本，這個行為叫做Fork。一個開源組織要想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基礎就是普遍被使用，不然很快就會被競爭者替代。一個軟件被普遍被使用之后，就會因此衍生出相關服務，團隊可以通過這些服務獲得比較好的收入，商業(yè)模式就成型了。最著名的例子應該算是Red Hat Linux，中文叫做紅帽，他們免費提供Linux發(fā)行版，企業(yè)可以通過付費訂閱獲得技術支持，他們收入相當不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家市值100多億美金的上市公司。

OpenSSL采用的也是同樣的開源和服務收費的方式運轉，OpenSSL基金會的負責人Steve說他們最多一年有將近100萬美金的商業(yè)咨詢項目（資金來源是美國國防部和美國國土安全部），這已經(jīng)是相當不錯的狀況。開源軟件的全職工作人員都不會太多，大部分項目的核心貢獻者同時也都會承擔商業(yè)性項目，這是很正常的情況。在開源社區(qū)中，像Linux創(chuàng)始人Linus這樣全職為開源項目工作的程序員，反而不是普遍現(xiàn)象，Linus得以這么做，一方面是Linux基金會財力豐厚，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為Linux衍生項目太多，影響力也太大，Linus本身又是精神領袖，他不得不全職為Linux工作。同時從事商業(yè)服務和開源項目，并不是界面那篇文章描述的那么悲情。

再來個例子，最好的開源UNIX操作系統(tǒng)FreeBSD，其核心開發(fā)者Poul-Henning Kamp（社區(qū)內叫他phk）到今天仍然承擔商業(yè)性項目。即使從1994年到現(xiàn)在，他的一直在FreeBSD代碼貢獻的排行榜上排第一，也仍然不是FreeBSD基金會的全職員工，他對自己的描述是“自雇”。phk在自己主頁上公開了最近正在做的一個商業(yè)項目，報酬每月3000美金。以OpenSSL的項目規(guī)模，有一個全職開發(fā)者已經(jīng)是相當不錯的狀況了。

為什么有這么多人會放棄傳統(tǒng)的賣軟件的方式，轉向免費軟件和開源軟件？除了個人興趣和理想之外，開源軟件是一個成熟可靠的商業(yè)模式，這個商業(yè)模式有自己的收入方式和生態(tài)。界面這篇文章極力制造普通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對于OpenSSL的愧疚感，指責普通用戶從來沒付錢給他們，這是一種道德綁架。任何一個用戶，只要在使用OpenSSL，就是在幫助這個組織獲得市場份額，在競爭中獲得更大優(yōu)勢，無論有沒有直接捐款給他們，用戶都已經(jīng)做出了貢獻。

2 為什么OpenSSL之前只能收到很少捐款？——基金會、捐贈和募資

雖然開源組織可以通過商業(yè)服務來讓自己生存的不錯，但是一般也都很愿意接受捐款。有足夠的捐款，可以少做一些商業(yè)項目，把精力往開源軟件方面傾斜一些，這當然是好事。大部分軟件和IT企業(yè)，每年都有不小的一筆錢用來支持開源項目們，同時也爭取自己在開源社區(qū)的影響力和發(fā)言權，開源組織們每年接受的捐款按照各自項目狀況，都不算少。但為什么一年前，OpenSSL這個項目每年只能收到幾千美金的捐款呢？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搞過募捐活動。

開源組織通常會設立一個注冊為非盈利機構的基金會，通過這個基金會募集資金、組織活動、推廣自己的開源產(chǎn)品，視項目情況給專職或者兼職開發(fā)者付報酬，其中募集資金是基金會相當重要的工作。如果經(jīng)常使用維基百科的用戶，應該會有印象。維基百科每年都有一個固定時段，會在網(wǎng)站上放置非常明顯的籌資通告，設定好本年度預算目標，讓大家捐款。達到數(shù)額之后，捐款就停止，不再接受更多。幾乎所有開源組織，都會通過這種方式募集捐贈。

OpenSSL基金會從來沒公開募集過資金，如果沒有捐款目標，沒公開募捐，就很難有成批的捐款進入，畢竟，需要資金的項目實在太多了。對于OpenSSL這種項目，募資相當容易，他們只需公開發(fā)一份籌款通知，各大企業(yè)的錢就可以立刻到手。當“心臟出血“發(fā)生之后，諸多企業(yè)驚訝的不是只有一個全職開發(fā)者這件事，而是，為什么你們一直沒籌款。OpenSSL從來沒公布過自己的財務狀況，沒有設置過募款目標，這讓人們如何去捐款給他？

更有意思的是，OpenSSL基金會并沒有注冊為非盈利機構，而是一個盈利性企業(yè)。捐助OpenSSL的人和企業(yè)無法從美國政府獲得減稅。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是他們沒有時間維護一個非盈利組織，這不是個好理由。對于一個開源項目，注冊一個非盈利組織比注冊公司難不了多少，再說，基金會之所以成立，不就是為了去做這些事嗎？盈利性企業(yè)已經(jīng)定義了他們是希望靠商業(yè)活動獲得收入，而不是靠捐款生存。捐款給盈利性企業(yè)，錢的利用率就會變低很多，按照美國稅法粗算，最多的情況下要多交出30%~40%的稅，是巨大的浪費。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美國企業(yè)很少捐款給OpenSSL基金會。

不過，就算如此，事情也是在快速好轉的。“心臟出血“事件之后，Linux基金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成立了核心基礎架構聯(lián)盟（CII, Core Infrastructure Initiative），這個聯(lián)盟和以往最大的區(qū)別是，他們主動挑選缺乏資金的重要開源項目進行資助，無論對方是否募款，OpenSSL是他們資助的第一個項目。這個聯(lián)盟集結了世界各國的科技企業(yè)共同出資，其中包括了Google、Amazon、Facebook、思科、富士、惠普、IBM…目前已經(jīng)有了10多家企業(yè)。其中中國企業(yè)只有一家，是華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給CII出資，華為也單獨資助了OpenSSL基金會每年5萬美金?？上?，界面的文章似乎把華為忘了。參加CII聯(lián)盟的企業(yè)每年出至少10萬美金，按照2014年的數(shù)字，CII每年總共有170萬美金基金可以使用，第一期資金主要用來資助OpenSSL和OpenSSH，資金相當富裕。

上面這些事情都發(fā)生在去年5月，也就是“心臟出血“事件之后的一個多月時間里。無論是各大科技企業(yè)，還是Linux基金會，他們的行動都非常迅速，這是開源世界的做事方式和效率。到去年5月，OpenSSL的資金問題就算解決了。從這個結果看，之前OpenSSL沒有得到足夠捐款的直接原因就是其基金會失職。

做為對比，再看看去年OpenBSD募款的經(jīng)歷。OpenBSD是最關注安全的開源Unix操作系統(tǒng)，他們同時也是OpenSSH的維護者（看到SS是不是覺得和加密也有關系？沒錯，這也是一種加密工具，只不過不是給客戶用的，是給服務器管理者和程序員用的），去年的募款目標僅僅是15萬加幣。相比起來，170萬美金實在已經(jīng)是太多了，如果CII給的錢不夠讓OpenSSL變好，恐怕再多的錢也不會好了。

除了直接捐錢，各大企業(yè)支持開源項目的方式還有很多，比如捐獻自己員工的時間。任何一個開源項目中，都有來自各大公司工程師的貢獻，這些公司給自己員工發(fā)薪水，他們寫的代碼會回饋給開源項目，比起捐款，這是更直接的支持。比如去年發(fā)現(xiàn)“心臟出血”漏洞的工程師，是Google員工，他在上班時間全職對OpenSSL代碼做安全審計，找到了這個Bug。他確實不是OpenSSL基金會的直接雇員，但這份由Google買單的全職勞動成果是貢獻給了OpenSSL項目的，說所有大公司都沒支持過這個項目，未免太不公平。而這種錯誤言論，正是界面文章宣傳的論調，按照這篇文章的說法，一個中國小公司救了全世界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這是何等荒唐。

說到這里，再說說捐款問題。我非常反對界面渲染的這種捐款情緒，這是利用人們的愧疚捐款。錢是非常寶貴的資源，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正確的捐款是在捐款者對項目的充分了解后，基于對其價值觀和方向認同，按照自己的愿望進行長期而小額的固定捐助。在這個過程中，稅務問題也是必須要考慮的，這直接決定了資金利用率，比如美國稅務居民，捐贈給OpenSSL，資金的利用率就很低，而捐款給CII再由他們資助OpenSSL，就可以得到一部分免稅，利用率高了很多，如果是加拿大稅務居民，想對操作系統(tǒng)方面的項目捐款，應該首選OpenBSD，因為它是加拿大注冊的非盈利組織。捐款是一個非常理性的行為，隱藏部分信息，利用人們對開源項目的不了解，煽情，制造愧疚感，這是不可持續(xù)的，也是不公平的，這些都是界面的文章和之后的運營所做的事情。

3 OpenSSL的問題和未來

界面的文章中說基層程序員批評他們的代碼“令人作嘔”，實際上，說這句話的人是Theo de Raadt，是OpenBSD項目的創(chuàng)始人，他可不是“基層程序員”，而是操作系統(tǒng)領域最好的計算機科學家之一。OpenBSD開發(fā)者們并沒止步于批評，而是立刻決定從當前OpenSSL版本創(chuàng)建一個叫做LibreSSL的獨立項目，從清理OpenSSL的代碼重新開始。他們在第一周就刪除了9萬多行代碼，OpenSSL整個項目只有38萬行，相當于刪減了近1/4的代碼。可見Theo的批評并不是順口胡說。幾年來，OpenSSL出過各種漏洞，在“心臟出血“之后，仍然有隱藏了10年以上的漏洞被發(fā)現(xiàn)，很多熟悉這個項目的人看法都是“除了重寫別無辦法”。

OpenBSD有一份文檔說明了他們在清理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去掉其中的技術細節(jié)，我把主要觀點列在這里，這些也基本是業(yè)內主流看法：

OpenSSL的代碼混亂不堪，難以閱讀。開源軟件一般通過讓更多人看到代碼來發(fā)現(xiàn)bug，如果代碼難以閱讀，這個辦法就失效了。

他們使用了大量自己的代碼封裝和編程風格，這些代碼有的有bug，有的不符合現(xiàn)代主流做法。這讓常見的檢測工具沒法應用于他們的項目，更難以發(fā)現(xiàn)Bug。

他們的開發(fā)者更關心增加功能，而不是維護和修補。

其他開發(fā)者提供的修改和貢獻，一般不會被合并到最終代碼里。

很多用戶指出的Bug，包括一些相當嚴重的，公開放在追蹤系統(tǒng)里面長達幾年，沒被修補。

其中存留了大量無用的舊代碼，比如給windows 2000之前的16位系統(tǒng)寫的兼容代碼，仍然包含在最新版本的OpenSSL中。

基于以上原因，OpenBSD認為這個項目已經(jīng)沒法維護了，必須要重新開始。這就是他們創(chuàng)建一個分支，從清理代碼這種基礎工作開始的原因。可見，這個項目根本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管理方式和社區(qū)文化有問題。比起來其他項目，他們在有一個全職開發(fā)者和一個全職基金會主席的情況下還能響應如此緩慢，實在更令人沮喪。順便說一句，做清理代碼這件事的OpenBSD開發(fā)者，也不是全職工作，他還在這份文檔前面特別注明了“可以被雇傭”。一年之后的今天，LibreSSL已經(jīng)基本算可用了，除了清理和改變了原有代碼風格，他們也增加了一些更先進的特性，看起來很有前途。另外，這個項目也很需要捐款，如果更認同他們的做法，可以捐款給他們。

除此之外，OpenSSL公布“心臟出血“漏洞的過程也非常有問題。一般出現(xiàn)嚴重漏洞的流程，是先不對公眾公布，立即通知主流操作系統(tǒng)維護者和相關廠商，讓大家先修改，之后一起發(fā)布安全公告和升級。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如果操作系統(tǒng)不去打補丁，很多普通用戶知道漏洞也沒辦法修補，反而讓黑客們更容易利用這些漏洞。OpenSSL不是這么做的，在Google告知了他們漏洞之后，OpenSSL沒有告知任何一家操作系統(tǒng)廠商，反而奇怪的被幾家主要CDN廠商知道了，也就是說，在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發(fā)生了泄密。之后開源社區(qū)中開始有關于這個重大Bug的傳言，直到這個時候，幾大操作系統(tǒng)仍然沒得到正式通知。又過了3天，OpenSSL才告知了Red Hat，當天，參與處理這件事的一位Red Hat員工在一個私密郵件組里面把這個消息分享給了SuSE/Debian/FreeBSD等幾個重要操作系統(tǒng)相關負責人。多虧了他，因為此時OpenSSL仍然表示沒有任何細節(jié)提供，這是加州灣區(qū)的太平洋時間4月6日晚上，從Red Hat得到具體細節(jié)的幾大操作系統(tǒng)，連夜開始忙著打補丁，到這個時候，Red Hat提供的消息是OpenSSL將在9號，也就是3天之后公開這個漏洞?？上ВD天，4月7日一大早，OpenSSL就直接發(fā)布了公告，媒體們知道了，全世界都知道了。如果沒有Red Hat提前放的消息，最后的影響恐怕還會大的多，就算如此，因為時差的原因（Red Hat那位員工在印度），很多在他夜里睡覺之后的郵件沒來得及回復，仍然有很多廠商沒能提前得知細節(jié)。關鍵廠商對于如此重大的漏洞比媒體知道消息還晚，近年來恐怕這是第一次。這造成了不少損失，比如加拿大國稅局CRA在漏洞被公開之后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被盜，此時已經(jīng)來不及打補丁了，所以干脆直接把電子報稅系統(tǒng)關掉了，當時是4月9號，加拿大2014年的報稅截至日期是4月30日，正是電子報稅系統(tǒng)最繁忙的日子，其間的尷尬可想而知。整個過程的時間線，在theage的一篇文章有完整記載，我列在最后，供參考。

針對這個反常的流程，社區(qū)中有不少陰謀論的看法，我不轉述這些看法，我只是想說，這是另外一個證據(jù)證明OpenSSL有嚴重的管理問題，而不是錢的問題，人們說他們把事情做的一團混亂絕對不是沒理由的指責。

另外，OpenSSL并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項目，而是繼承了另一個項目SSLeay的代碼。在SSLeay的開發(fā)者去RSA公司工作，不能繼續(xù)這個開源項目之后，有好幾個項目繼承了它的代碼繼續(xù)開發(fā)，OpenSSL只是其中比較成功的一個。維基百科上列出了SSL庫的實現(xiàn)，包括OpenSSL，現(xiàn)在還在使用的也有10多個，其中開源的占了將近一半。

這也是我不贊成吹捧OpenSSL的原因，歷史的選擇往往存在偶然，具體到SSL軟件上，就更復雜，這是混合了技術，商業(yè)，歷史，政治復雜因素之后的偶然結果?，F(xiàn)在OpenSSL暫時有最多的用戶，以后則未必會如此，我相信，早晚會有一個新的替代者出現(xiàn)。

4 誰是真正的人類隱私捍衛(wèi)者？——電子前線基金會的故事

界面這篇文章認為OpenSSL是人類隱私的捍衛(wèi)者，事實上，OpenSSL只是同類加密軟件中的一個，他們當不起隱私捍衛(wèi)者這個頭銜。今天，我們可以不知不覺獲得加密軟件的保護，背后有一些曲折的故事，那是真正的隱私捍衛(wèi)者的故事。

曾經(jīng)，加密技術是被美國政府禁止出口的，就像很多武器禁止出口一樣，其他國家的人，想要使用這些加密算法，就像要從美國買導彈一樣，是不可能的。轉機發(fā)生在1995年，這一年，加州伯克利大學的研究生Bernstein在一個叫做電子前線基金會的律師幫助下，起訴美國政府。他的主張是自由發(fā)表加密算法，屬于言論自由的一部分，從而受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史稱 Bernstein v. United States。這個案子進行了4年，到1999年，美國聯(lián)邦第九巡回上訴法院出了判決，依據(jù)第一修正案，判決美國政府禁止公開密碼算法違憲。在這之后，各種密碼協(xié)議和開源算法才從美國流傳出來，被自由使用。

電子前線基金會EFF（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創(chuàng)建于1990年，是一個法律援助組織，他們的使命是捍衛(wèi)隱私，自由表達和公民權利。這也是一個基金會，而且是一個完全靠捐款運作的非盈利組織。EFF創(chuàng)始人之一是Lotus公司創(chuàng)始人卡普爾，曾經(jīng)是和比爾蓋茨齊名的軟件天才。80年代，Lotus是最大的獨立軟件公司，幾年之后微軟才超過它?？ㄆ諣柺且粋€極具前瞻精神的奇才，1990年，卡普爾意識到未來技術、隱私、法律和政治的沖突，自己出資創(chuàng)建了EFF，后來的資助者中還有著名的蘋果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沃茲。當時，商業(yè)互聯(lián)網(wǎng)尚未成型，可見他們前瞻性之強。關于EFF的傳奇故事可以寫很多篇文章，這里我們先說和OpenSSL有關的部分。

曾經(jīng)瀏覽器的領導者Netscape，于1995年開發(fā)了第一個SSL協(xié)議。SSLeay也在1995年完成了第一個實現(xiàn)，1998年SSLeay中止開發(fā)，由社區(qū)接手。直到1999年美國政府敗訴，加密技術終于可以自由流通。這才是人類隱私保護工程的歷史脈絡。在這個復雜的故事里面，OpenSSL是受益者之一，也是整個故事中的一小段，界面的文章把OpenSSL開發(fā)者捧為人類隱私的捍衛(wèi)者，不僅過譽，而且顯得非常無知。

EFF及其創(chuàng)始人卡普爾，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他們沒有商業(yè)收入，自己掏錢，做這一件事做了25年之久，通過一個又一個的訴訟案和對隱私相關案件的法律援助，他們成功推動了社會進步。這才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真正的隱私的捍衛(wèi)者。

5 媒體的責任

有朋友說，寫寫文章，讓大家捐點錢，怎么也不會有害，不應該被批評。我不這么認為。媒體傳播是可以影響人群選擇的。這在開源領域有先例，比如，BSD是最正宗的UNIX繼承者，但曾經(jīng)的一場訴訟，讓BSD應用廣泛程度至今不及Linux，媒體在這個過程中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直到今天，談起開源軟件，媒體都更關注Linux，質量更可靠的BSD缺少關注，從而影響了人們的選擇。界面文章中說“如果一個開源項目在商業(yè)世界獲得了成功，那決不會是出于僥幸，決不會是因為其它競爭者恰好被規(guī)章制度所累、被知識產(chǎn)權法約束“，BSD的歷史正好是一個反例。（“決不會“ 此處錯字為界面原文引用）

所以，界面這篇文章的影響是很負面的。我在前面指出了不少他們在整體認知上的錯誤，其他的小錯和不合理之處更是多的說不完。比如，界面的文章說"有了錘子科技的那筆捐款"OpenSSL的開發(fā)者在德國Linux會議期間才終于有機會見了一次面。文章中有一張OpenSSL開發(fā)者的合影和人名，就算這些人你之前完全不知道，現(xiàn)在立刻Google一下就知道，這些人里面有Debian開發(fā)者，也有Google全職員工，這些人都不是OpenSSL付薪的，就憑這張照片，說大企業(yè)一分錢沒出過也實在說不過去。再說OpenSSL開發(fā)者大部分在英國和歐洲，從倫敦飛德國法蘭克福，往返機票也就300美元，硬要說這些有工作，有正常收入的工程師連300美金機票都要等這筆捐款，未免太過夸張。

我想問問界面編輯部，你們認為這篇文章到底是不是軟文。如果作者是在寫付費軟文，那么是職業(yè)道德問題，如果沒收費，而是作者出于對羅永浩的崇拜寫了一篇軟文，那么是公器私用，也是職業(yè)道德問題，如果作者沒收費又不是公器私用，仍然寫出了一篇如此軟，錯誤如此多的文章，那不僅僅是職業(yè)道德問題，還是能力問題。界面網(wǎng)絡的編審流程看起來也不那么靠譜，讓這么一篇文章發(fā)表出來，還四處推廣，恐怕編審團隊沒做什么背景調查，甚至都沒去搜索點相關文章讀讀。另外，整篇文章連一個觀點相反的平衡意見都沒有，完全是單方面的觀點闡述，這也違背了平衡報道準則。一篇好的報道，應該兼顧各方意見，給讀者展示各種觀點，提供多方面信息，界面沒能做到這一點。

互聯(lián)網(wǎng)的安全，不取決于一個特定的軟件，即使這個軟件是用來加密的。發(fā)現(xiàn)“心臟出血“漏洞的Google員工Mehta說過，libjpeg如果出問題，可能會有極大影響。libjpeg用來生成和顯示大部分網(wǎng)站和軟件的圖片，被普通人用到的范圍比OpenSSL更廣，威脅也會更嚴重。當人們被媒體把關注轉向OpenSSL上時，大量更重要的問題就會缺少關注。希望能有更多人關注更多的基礎項目，而不是和汶川地震一樣，盯著看各大企業(yè)誰給OpenSSL捐款更多。一年了，炒作也應該結束了。

界面的這篇文章對華為、諾基亞，Google這樣出錢出力，沒自我炒作的廠商不公平，對于其他開源組織也不公平。界面是一家有正規(guī)編審流程的機構，嚴謹程度還不如我這種完全靠個人愛好寫作的非專業(yè)人員，雖然不嚴謹，但他們的煽情技巧確實是出色而專業(yè)的，這篇文章被很多人稱為精彩，這令人失望，也非常遺憾.